小说获江山市中药材产业协会主办全国“江山*精故事”征文一等奖(共一名),奖金元。
*精奇缘
程涵悦
(注:本小说根据江山历史上毛滂及其家族中人的真实事迹改编而成。)
熙宁八年的夏天,江山县清漾村的村口摆着一个摊儿,堆叠的药材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,有一两根被平整地切开,露出的内里洁白如玉,温润可人。
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左手捧着一本泛*的医书,右手轻轻摇着残破的蒲扇,虽是书生打扮但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巴。他不时地瞥两眼摊上的药材,再望望村口是否有来人。不远处的老树下一个满头大汗的家丁耷拉着脑袋盼着青年早点收摊。
太阳越发地毒了,蝉声也越来越响,村口空空荡荡。青年也耐不住了,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起自己的宝贝药材。
“腰佩*金已退藏,个中消息也寻常。时人要识高斋老,只是柯村赵四郎。”村外,一个衣饰粗野但难掩清峻之气的老人得意地问身边俏丽的女孩儿,“英儿,你说我让人称我‘赵四郎’可好?位极人臣又有何可留恋,终于返璞归真,心无挂碍了!哈哈!”
“爷爷,当然是做‘赵四郎’好,终于有时间教我读书写字,带我游山玩水了……我们这一路走来竟然已经到了江山县境内了,前面就是英杰辈出的清漾村了!”
老人笑着走到摊前,拿起唯一一根还没有被青年收进包裹里的药材,嗅着它幽幽的药香,陶醉地对女孩说:“终于又闻到了山里的好味道,这才是人间的真滋味。”
青年一听,激动地道:“老先生好眼光!这是我自己在山上种的,今天早晨刚收的!请您尝尝。”说罢,接过老人手里的药材,放入小盆中的清水淘洗一番,恭敬地递给老人,期待地望着他。
老人将药材一折为二,一半递给了女孩儿。方一入口,他便说:“沁人心脾,恍若甘霖!”
女孩也说:“清冽可口,只是不知这是何种药材?”
青年如遇知音,兴奋地道来:“这是*精!《本草纲目》中记载它‘补诸虚,填精髓’。我无事乱翻书时,发现了这等宝物,更巧的是,江山县恰是种植*精的宝地,种出的*精格外滋补。可惜,我苦心栽培这良药,却不知何时才能为人所知!”
老人感慨:“我见你器宇不凡,但却隐于山中,真与这良药无异啊!遗憾了,我已经年迈,无心也无力帮你了。”
这青年已是很感动,忙装了一袋*精,一定要老人收下,又说了些希望助他延年益寿的话。
女孩倒是机灵,抓了一把钱代自己的祖父谢过了青年。祖孙俩提着*精便告辞了青年,往村里去了。
青年望着两人的背影,回味着刚刚的那番话,心潮依然澎湃着。家丁走过来,嘟囔着帮他收拾。青年闻言,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,磨磨蹭蹭,收拾了好一会。
快要走到家时,青年越发意兴阑珊。不过,他还是觉察出了今天家里的不同。
厅堂里,青年的伯父毛维藩、父亲毛维瞻、叔父毛维甫依序正襟危坐,而位居上座的,恰是刚刚在村口遇到的那位老人。
父亲见到他,气不打一处来,但是似乎又碍于老人的身份,压低声音让他换一身衣服再来拜见。
他重新来到厅堂时,正听到父亲告诉老人,自己的儿子毛滂终日不学无术,白天鼓捣药材,晚上读一些和科考毫无关联的闲书,自己这一代兄弟三人皆为进士,下一代真不知如何了!说罢,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他屏息听着老人的回应。老人依然是语调和缓,道这孩子很不寻常,科考非他所愿,但必有好出路。
他如嚼*精,心里温润甘甜,对老人充满感激。这么多年来,家族中人对他或嘲笑或谩骂,认为他逃出学堂,无意科考,痴拙之极,是家门的不幸。
他郑重地走到老人面前行礼。父亲告诉他老人就是曾官至参知*事的赵抃,而今回乡,将任越州知州。
毛滂大惊,赵抃的声名如雷贯耳,是他心中为数不多的真君子。赵抃早年被称为“铁面御史”,一生奉行“中和之*”,如*精般崇尚调和润泽,自身修为境界也高远,几年前劝谏君王慎用王安石也是从朝廷国家的安稳出发。
毛滂最敬重他的,是他身在官场而洁身自好,以一琴一鹤相随,白天所做之事晚上必定庄重焚香告知上苍,以此每日自省,洁净身心。
他瞥见赵英含笑看着他,心里一动,如沐春风。父亲正说到他尚无功名,婚事无着。他听后,心里难免沮丧,不知道眼前这个机灵活泼的赵英是否也看重这些。
赵抃对于毛滂父亲的话笑而不语,只是夸毛家人沏的*精茶清爽怡人,回味无尽。
他话音未落,毛家家丁就急匆匆地进来,道是外面有人送加急信件给赵抃。毛滂父亲忙让送信人进来。
赵抃看完信,身体微微颤抖,神色阴沉凝重。沉吟片刻,他便匆匆即身向毛家人告辞。毛滂的伯父大为不解,但恭敬地和族人们一道送赵抃出门。
出了毛家大门,赵抃才告诉赵英,越州遭了旱灾,朝廷让他提前上任。令他心痛的是,大量百姓死亡……
“前辈还请留步!我本想向您讨教一些问题,无意间听到了你们刚刚的对话,还望见谅。不过,我涉猎庞杂,或许有一二计策,可供一听。”毛滂从两人身后赶上来,极诚恳地说。
赵抃轻轻颔首:“不在其位,也能够以民为本,我果然没有看错你。要救这场旱灾,要解决两大难题,一是老百姓没有钱买粮食,二是没有足够的粮食。”
“这……确实棘手,容我想想……”毛滂眉头紧锁,“今日天色已晚,前辈今晚暂且在我家住下,我若有对策,即与您商量。”
赵抃对毛滂笑笑,答应了。
毛家人看到赵抃祖孙在毛滂的指引下转身回来,都大为震惊,不知这个不肖儿为何令赵抃如此青睐。
是夜,毛家的庭院里,赵抃照例点燃了一支香,面向上苍恭敬地喃喃:“今日遇才俊毛滂,尚需雕琢,我欲重用之,启发之。近日越州大旱,百姓死伤,唯欲速速上任,以良策救之。愿以老迈之躯救民于水火,本欲求山水之乐,而今想来,当后天下之乐而乐。还望上苍怜悯,降甘霖,赐食粮,我辈为之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夏夜,微风温热,但饮一口*精茶,赵抃内心沉静如水。
“前辈,我已想到对策。我所种植的*精,既能充饥,又能进补,我在村外的空地上种了很多,本想孝敬本村的老人,现在可以全部用来救灾!”毛滂拿着一本记载着所有*精生长状况的簿册轻轻对闭目冥想的赵抃说。
赵抃大为兴奋:“*精,*精!确实是好东西!对灾民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!可是这一些*精远远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毛滂的眼神也黯淡下来:“这些确实远远不够……”
一直在旁听着二人对话的赵英道:“眼下全国的粮米都紧缺,但是*精遍地都有,耗费的就是收集的工夫。”
赵抃频频点头称是:“只是如何收集呢?”
做事向来漫不经心的毛滂突然坚定起来:“江山县内有不少的野生*精。如若还不够,便向各地仓库借调,他日再还。”
赵抃为难:“若我还在京城朝中,这本不是难事,但我现在越州任职,无法调用各地的库房。但是,我不能让百姓活活饿死!天色已经不早了!你们先回房休息吧,我想想。”
这一夜,赵抃无眠。他心里知道,此刻只有一个人能力挽狂澜,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,因为那是他的宿敌。
天蒙蒙亮的时候,毛滂就已经来敲赵抃的房门了:“前辈,已经为您备好了去衙门的车马。昨夜,我也想了很久。如果您从各地征调了*精,我我去说服父亲,组织清漾村乃至江山县的乡亲们全力种植,终有一日悉数奉还。”
赵抃道:“没想到你如此尽心竭力。我也已想到了这些*精的来处。你托最可靠的人把这封信加急送到丞相王安石的住处。”
毛滂手里拿着这封信,感觉沉甸甸的。他知道赵抃多年来因为不忍百姓陷入水深火热而反对王安石变法,甚至不惜为此极力进谏君王后辞官。现在,为了越州的百姓,赵抃又低头恳求身居高位的王安石调用各地的*精。进退之间,都是为了百姓。
毛滂托人送完信,就去拜见父亲。
看到父亲时,他发现今天父亲竟然难得对他笑了。未等他开口,父亲便道:“我儿啊,科考在即,你且潜心温习,还望有一个好名次,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。前几天,终于有媒人来提亲了,是村东边老进士的曾孙女,他们家只要你这次考中,就把闺女许给你。你可千万用心,不要再给我生什么事端了!”
父亲笑容渐渐敛住,神情严肃起来,毛滂见状又变得战战兢兢:“父亲,其实我此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和您商量。”
父亲见他神色紧张,道:“若与科考无关,无需多言,我绝不会答应。”
毛滂叹了口气,退了出来。突然,他看到了不远处正飞身上马的赵英。
他忙奔过去,问她要去哪。赵英答道:“王丞相很可能拒信不收,我自幼与他的女儿一同玩耍,想让她帮我说服她父亲。我若不去,这封信可能就石沉大海了。越州的百姓等不起啊。”
毛滂不舍:“你何时回来?”
赵英闻言,也有留恋之意:“此去路途遥远,至少半个月。你这边也别闲着,抓紧说动江山县的百姓把*精种下去吧!他日除了偿还各地,也是福泽当地的大功德!你无心功名,但有意造福百姓,这与良相无异,坚定去做吧,不用理会人言!”
毛滂望着赵英远去的背影和她的白马扬起的沙尘,久久不语。
他酝酿许久,重又回到父亲房中,将希望借家族的声名组织江山县百姓广种*精以助越州缓解旱灾之困厄一事娓娓道来。
父亲听罢,先是震怒于他又要荒废学业,但抬头望向至圣先师和清漾村列组列宗的画像,沉思许久,终于应允。
也就是在那一刻,毛滂父亲理解了为什么儿子执着于种植*精。或许,要世代传承的并非功名,而是这一份儒家的仁心。
毛滂大喜,为父亲敬上*精茶。茶香药香氤氲扑鼻,父子间多年的芥蒂渐渐消融。父亲看见了儿子*精般澄净无染的心境,儿子看见了父亲复归的本心。
半月后,赵抃收到了王安石的回信,信中说赵抃“在朝则为良相济世,在野则为良医济民”是读书人的楷模,无论*事如何,自己自会帮忙。
赵抃、毛滂、赵英一同到越州亲自分发各地拨来的*精,饥民们拿到后,大口啃食,口内甘冽,眼中含泪。几炷香的工夫,就缓过了精神。几日间,灾民们靠着*精和少量的米面扛过了最艰难的时刻。
之后,赵英随毛滂又回到了江山县,一起去看乡民们栽种*精。毛滂一路上念着赵英赴京的日子里自己写的词句“今夜孤村,月明怎向。依还是、梦回绣幌。远山想象,秋波荡漾。明夜里、与伊画著眉上。”赵英边听边哼唱,脸颊上自是朵朵红霞。
赵英道:“你要做这世间最自由的文人,填词、种药。你我要做这天下最洒脱的夫妻,相知,相随。”
毛滂深情望着她:“愿你我性灵明澈如*精,身心润泽亦如*精。”
程涵悦